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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愿(小小说)
2022-02-23 14:01:17   
2022-02-23 14:01:17    来源:宁夏新闻网

  西吉县人民法院 李军

  “作为一名法官,如果自己的一句话、一个行为、一段判词、一份法律文书,或是化解的一起纠纷、办理的一件案件,能给他人心中刻下公正、信服的印记,难道不是每个法官的心愿吗?”                                                                                                                                                                            ——题记

  黑色的奔驰轿车在盘山路上奔驰,看上去有些平稳地飘。山间林木苍翠,路边野草杂木密匝地生长着。阳光穿过绿荫的空隙,泻出来的一道道光线时不时把精致的车标映得灿灿发光。

  冷气流动,车厢凉爽得恰到好处。喜元房地产公司老总计三元泰然地望着车窗外林木不停地向后倒去,觉得这就是时光流逝的真实写照,他向来有丰富的联想力。身边略有些发福的妻子微闭着双眼斜斜地靠在软垫上,似乎睡的很安然,妻子曹喜娟就是这样一个稍有幸福便会安然的女人。向来少言少语的司机小刘安静地开着车,车内只有发动机发出的嗡嗡声,有些单一。

  蓝色的路标提示离平川市不足五十公里,计三元略有些紧张。

  计三元去平川市,是要去平川市中级人民法院。计三元不是惹了官司,而是去找一个人,这人是平川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余文学。计三元找他是要了却一个心愿。

  第一章:满心的抱负

  计三元不是没惹过官司,只不过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和许多富商发家史一样,计三元也有一个艰辛的创业路。别看他现在是省城响当当的房地产开发大亨,但十三年前,计三元还是个小型机砖厂的承包人,土里去泥里来,半夜起、夜半睡,仗着年轻力壮,拼死拼活地挣钱,可承包砖厂赚钱,也不是保赚不亏,挣的是个平顺钱。那时,计三元担忧的事很多。他最怕天气连阴,最怕设备出故障,最怕工人受工伤,最怕砖头销不出去,砖头销出去最怕要不到货款,要不到货款,则最怕没钱交纳承包费、支付工人工钱、电费、煤款、税款,那一样给付的不及时,都会付出随时卷铺盖走人和破产的惨痛代价。

  记忆开始浮动。零零碎碎开始凝成片。

  十七年前的那个春天,在镇砖窑上干了三年技术工的计三元拿出积攒下的血汗钱,又七借八挪地向亲戚凑了12万块钱,和老婆曹喜娟扔下孩子,在长宁县郊区以每年16万元的承包费承包了县乡镇企业局开办的一处机砖厂,决心用自己几年来积累的经验和技术在烧砖上创出一条致富路来,使自己的家庭和父母过上舒坦的日子。刚开始几个月,砖厂产销两旺,一切都显得顺畅,计三元的算盘已经把算珠子拨到了盈利的位置上,不出意外,到冬歇前,不但可以回笼所有的更新设备投入,付清所有支出项,至少还会有5万的纯利润,这样的好局面是计三元没有设想到的。但计三元也清楚,烧砖头,是个平顺活,只有到冬歇后,把钱全装到口袋里,才算是真正赚到了钱,他还是担心出岔子。

  也许是老天故意要历练有作为的人,计三元担心的岔子还是降临了。没到九月,常年干旱的长宁县却下起了连绵不断的阴雨,如秋雨一般,没完没了的下,一大场子的砖坯一天倒一片,不几天,雨还没停,所有的砖坯却这成了一滩一滩的烂泥。砖坯被雨下烂了,计三元两口子的心也被雨下成了一滩烂泥了,当然还有如雨的泪水。

  砖坯倒了,人可不能倒下。计三元从来就不认输,擦干眼泪,再来一把。

  天刚放晴,计三元不但没裁人,反而从劳务市场招来二十个劳力。计三元盘算要在冬歇前再烧出500万块砖头来,把这次连阴雨造成的损失补回来。

  为了激励工人加班加点烧制砖头,计三元也耍了点小心眼,他宣布谁愿意进行三班倒,就给谁提高30%的工资,并且吩咐灶房给工餐加荤。在加工资和顿顿有肉吃的诱惑下,工人们干活特别的卖力,砖场一时间异常繁忙起来,白天夜晚,机器隆隆,窑火焰焰。计三元两口子也没日没夜地下车间、看炉火、拉砖坯,累的要死要活的,但两个人都咬牙坚持着,他们坚信,顶过这一阵子,500万块砖头烧成销出去,60万元到手后,不但能补了损失的大裤裆,而且可以付清承包费、工人工资等支出,虽说赢不了利,但至少找个平手也说的过去,当年就算实习了。明年好好大干一年,赚他一半百万不成问题。彻底翻身就在来年。

  当计三元泥里来水里去地为所憧憬的未来拼死拼活时,麻烦事又来了。

  煤矿发来催款通知,要求计三元支付先期所欠的7万元的煤款,否则将不再供煤。这可怎么行,停了煤,就等于要了计三元的命。其实,对计三元来说,煤、水电、工人,哪个不到位都会要了他的命。

  砖窑熄火与砖坯被水泡了没什么两样,都是致命的。计三元手头上只有10万元了,可这10万元,计三元早已做好了支出计划,5万元要支付工资,工人工资是不能欠的,计三元是做过苦力的,他心里有个底线,就是自己有多大的难处,决不能亏了这些下苦的人,他们也等着工资养家糊口,这是个良心问题。另外4万元要支付即将到期的承包费,签了合同一定要按照合同定下的时间和数额给人家交承包费,不然说话不算话,怎么说得过人家,这是个信誉问题。剩下的1万元要去交水电费,这个费用不能不按时交,一旦停水停电,砖厂一样瘫痪。这可怎么办,可愁坏了计三元,想了一个晚上,计三元想出了一个看似不是办法的办法,准备去试试。

  次日,计三元从银行取了现金装在身上,一身脏兮兮的衣着乏塌塌的样子去了煤矿找矿长王国田。当计三元颤悠悠地把几沓钱放在矿长的桌子上时,矿长王国田的脸上就生出几份怜悯的神情。计三元张口就诉苦,或许心软,听了计三元的遭遇,王国田的语气明显的有了松动。这个结果是计三元之前设想到的,他连忙趁热打铁的,轻轻拍了拍桌子上的钱说:“王矿长,我手头上就剩下这点钱了,虽说只有4万元,但已经是我翻了箱底后才凑足的款了。我只能硬着头皮给你下个情,余款稍缓一缓,千万别停了供煤,砖窑一停火,我上哪儿去给你挣欠下的煤款呢,只要砖窑不停火,你的煤款一分也少不你的。3万元对你大煤矿来说也许就是一根毛,而对我们一个小作坊来说就是一个顶梁柱,顶梁柱没了,我们只剩死路一条,我破产了不要紧,可砖场近五十几号工人的工资没了着落,教他们回家怎么面对老婆孩子啊?”说着说着,计三元也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也唰唰地淌了下来,其实此刻他是想起了自己创业遇到的种种不幸。王国田看着声泪俱下的计三元,也动了恻隐之心,暗想,和计三元打交道大半年来,他是唯一一个不拖欠煤款的客户,这次他不是有意拖欠煤款,只是受了灾交纳不了全款而已,况且在这种困难的境况下还凑来了大部分煤款,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作为生意人,态度是没有问题的,有一定的诚信度,便对计三元说:“计老板,我承包这个小煤矿,和你一样,就是挣个顺当钱,容不得事故出现,一旦有事故,所有的东西都会化为乌有。3万元不也是个小数,但再难还是比不上你的难,这样吧,这3万元我给延期两个月,煤我暂时继续供应,但期限是两个月,逾期后我们不可能再有购销来往了。”

  出了煤矿,计三元觉得王国田真是个实诚人,是个值得打交道的人,相形之下,自己倒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厚道,还给人家耍心眼子。其实,计三元早上去银行取的现金不是4万,而是7万元,他在车上把钱分成两份分开装在包里,一份4 万元,一份是3万元,他是想给王国田求情,先给4万元,如果矿长答应了,余下3万元可以给工人发工资,然后等砖头销出去回笼了款项再补交煤款,如果王国田坚持要全款,他会把另外的3万元都交出来,自己才不会做赖账的主儿。可又想,这是特殊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应该是情有可原,只是相对矿长的宽容,自己有些有点小家子气。自己真该要向这个王国田学学,得宽容的时候一定得宽容,给别人一个宽容机会,就是给自己开辟出了一条宽阔的路来,尤其是在社会上混生活的生意人更要学会这一点。

  昌河从山里颠簸出来,已近中午时分,阳光满泻,山脚下的房屋已是炊烟袅袅,路边的田间玉米青翠,向日葵灿黄。计三元脸上也有了些光彩。

  第二章:窝心的危情

  砖窑上青灰的烟雾,场子里码满的砖坯,忙碌穿梭的工人,进进出出的运砖车辆,这些景象让计三元很是受用,一切似乎将会把他的憧憬慢慢地变成真实。

  一晃就到了九月底,砖块的产销两旺,可出现了资金回笼不及时的头疼事,给市政府大楼工地和中晨房产公司裕和园区建设项目工地上的砖款催要了多次,却结不来一分货款,自己又不能停了给两个工地供砖块,好不容易叩开这两个大工地的供货之门,放弃供货,意味着这几百万的砖块要另寻销路,在竞争激烈的建筑供货市场可不是个容易的事。这一状况一下子打乱了计三元的全部计划,如果这样下去,下一月工人工资怎么办,到期的煤款怎么办,这一季度的承包费又怎么办……想到这些,计三元的头比运煤的车斗都大,真是绳从细处断!

  计三元为此不知骂了催款业务员多少次,还是无济于事。于是亲自出马,结果比无济于事好不到哪儿去,请欠款方的老板和主管喝酒唱歌、泡脚桑拿,自己简直像个孙子伺候爷爷一样,可最后仅仅要来了3万来块钱,而市政府大楼工地上不但没要来一分钱,反而还白白搭上了请客送礼的钱。

  砖块一车一车地往工地上送,可砖款却被一次一次地拖延,并没有个期限。计三元愁的烟圈都吐的无力。

  第三季度的承包费又到了交纳期限,资金回笼不来,这个难关如何才能跨得过去,一分钱难倒一个大丈夫,况且这是4万元。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钱是个硬头货,就是想三天三夜也是想不来4万的,得想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计三元还是想到了给煤矿矿长说下情话的办法。不过,这次得下一个先手棋,先给县乡镇企业局主管砖厂承包的副局长刘福提前求情。次日,计三元置办了一大堆不菲的烟酒,黄昏时分,计三元敲开了县乡镇企业局副局长刘福的家门。在机关混的干部,是见过世面的,不容计三元把戏演完,就说:“有话直说,承包费按期交不齐了吧?”计三元讨好地说:“砖厂不是被雨泡了吗,我们现在加班加点地烧砖挣承包费嘛,可销出的砖款又收不回来,市政府和大公司都惹不起,所以只能来给你下个情,看能不能你们把承包费延缓一些时日?好让我好缓口气。”刘福没答应他的请求,也没拒绝他的请求,只是说:“这事完全由不得我,我得给局长汇报,不过我给你透露个信息,如今县城搞开发建设,工地多,建材需求旺,你承包的砖厂现在惦记的人多,不按期交承包费可能影响你继续承包砖厂。” 

  计三元怎么会不能知道这个情势呢,他特别烦恼的根子就在此,砖厂不能丢了,他还指望明年好好打一个翻身仗呢。

  刘福传来的消息着实让计三元有些失望,局长坚决不予宽限交款期限,看来,刘福说的砖厂真是有人惦记着。钱,才是改变逆势的砝码,凑钱,是唯一的办法。 

  凑齐4万元承包,没等计三元去乡镇企业局交款,他却接到了长宁县法院的传票。

  赶到长宁县法院,是长宁县乡镇企业局起诉要解除与其所签订的砖厂承包合同,主要理由是计三元未按期交纳到期承包费。这是计三元没想到的是,不就超过交承包费期限才5天嘛,况且自己提前把人家的下巴摇了,下情话说了,礼也送了,怎么一点也不尽情义,他想立马去找刘福,痛快地骂他一通脏话。可转眼一想,或许刘福也没办法,主管是他,但他没有绝对的决定权,坚持解除合同可能是局长在其中有情况。与刘福弄僵,一切事就没了回旋余地,于是就打消了闹腾刘福的念头。

  两张纸的起诉状,在计三元手里有些沉重。

  恍惚之际,给计三元送达法律文书的法官似乎看出了他的茫然,带了点安慰的口气说:“在经济交往中怎会不产生纠纷呢,起诉,或被诉,现在是正常的事,没什么紧张的,你回去按照起诉书上的请求和事实写个答辩状来,法院将依法依程序,综合纠纷所有事实和相应证据化解你们双方的矛盾。”这时,计三元才反应过来,抬头端详说话的法官,三十多岁的样子,个头适中,浓密的头发,宽阔的脸膛,眼神专注,眉宇间略带英武之气,一身西服式法官服又平添了几分精神,一枚红色的天平徽在胸前灿灿生辉。从此人有面相上看,计三元脑子里有一个闪念,这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计三元此时并没想到,这个人对他的创业历程将起到了多么重要的作用。

  “你好,我是你们案件的主办人,我姓余,全名余文学。” 余文学主动介绍自己。

  计三元连忙点头应承,并弱弱地问:“你看我的官司是不是输定了?”

  余文学微笑着解释:“官司输赢与否,现在是看不出来的,只能进一步审理,通过事实核实,对证据分析认定,然后依照法律法规才能判定,案件输赢我现在说了不算,以后也说了不算,案件不是我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有严格的程序才能分清是非,认定责任,这个请你放心,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计三元第一次进法院当被告,对这种说法,还是半信半疑。

  “你回去后,经济宽裕的话找个律师给你代理打官司,如果经济不宽裕,你也可以自己参加诉讼,这件案件并不复杂,你能说得清楚就行,不但经济,还可以多了解些法律知识,对你以后在经济交往中有帮助。” 余文学又不厌其烦地补充道。

  听了这一席话,计三元心里踏实了许多,心里也暖暖的,当时就想,这官司输了也不要紧,至少我会输的明明白白。以前听说法院的人架子大,不好打交道,今天这一看,并不是这样的,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出了法院大门,天色比他进去的时候暗了许多,不会又下雨吧。计三元心里嘀咕。

  第三章:糟心的酒局

  余文学刚送走计三元,电话铃就响了。

  “老同学,好长时间没聚了,晚上聚聚。”余文学听出来是高中同学,现任县委办副主任的秦大民。

  “不会是帮别人说事吧?”余文学警觉地问。

  长期从事一线办案的法官,余文学听到有人请吃饭,首先就反应是不是有人借吃饭之名为案件说情。

  “不会的,全是老同学,放心好了,我的大法官!” 秦大民在电话那头笑答。“下午六点半,大马酒楼福星厅,迟到了,老规矩,埋单!”

  余文学收了电话。抽出县乡镇企业局诉计三元解除承包合同纠纷一案的案卷,对诉状和提供的合同等资料进行细细审阅,以求掌握基本情况。审阅完案卷资料,余文学觉得按照合同约定,延误交纳承包费并不必然解除合同,应当承担相应的违约金而已。收拾卷宗时,余文学又想,县乡镇企业局有法律顾问,不会不考虑到这个问题吧,现在诉讼坚持要求解除合同,而对违约金只字不提。看来,此案背后必有隐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余文学从省政法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长宁县法院,从毛头小伙子干成老小伙子,从小书记员干到老审判员,对工作从来没有敷衍过,每接手一起案件,总会考虑到方方面面,哪怕一点小到可以忽略的问题,他都不会放过,特别的较真,非查出个水落石出来,进法院十二年来,所办的案件无一差错,去年年底,还被省法院评为“全省十佳法官”。

  余文学到大马酒楼福星厅后,才发现在座的并不全是同学,还有几张生面孔。余文学心里有些不悦,秦大民几时也学着会骗人了。可毕竟大多数是同学,这样走显然是不合适的,只好落座。

  桌子坐满了,秦大民开始介绍那几个生面孔。“这位是县乡镇企业局黄局长,这位是刘局长,这位是任科长,还有这位是兴源建材公司的朱老板。”

  被秦大民介绍的几位生面孔频频向在座的同学们点头示意。

  余文学此时心情大坏,秦大民是给自己下套。乡镇企业局是自己今天刚接手承办的案件一方当事人,让自己和原告方的人一起吃饭,是别有用意。这个秦大民有些太过分了。

  余文学决定走,刚要起身,就被秦大民一把拉住,然后又在余文学的耳边嘀咕:“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为之,你若走了,叫我怎么收拾这场面,这只不过一起吃个饭,又不是非让你颠倒黑白,把案件一定判赢给乡镇企业局,案子该怎么办你就咋办,今天你就好好地给我坐着,给我一个面子。”

  余文学没了法子就顺从了秦大民。

  吃饭期间,乡镇企业局的局长、副局长、科长,还有那个刘老板,一直想和余文学套近乎,都被余文学巧妙地化解了。

  其实,余文学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他想好了脱身的办法。

  这顿饭其他的同学们吃得高兴,但吃的是一顿糊涂饭,只有余文学、秦大民,还有那几位非同学吃得明明白白。

  饭局好不容易结束,在别人缠话之际,余文学去了吧台,结了餐费。800多块,还是让余文学有些心疼。

  上了出租车,余文学出了口长气。

  不一会儿,秦大民打来电话“你是不是很有钱啊?”

  “怎么能老让你请客,也得给我一次机会吧,不然我快成白吃了。” 余文学故意打哈哈儿。

  “你是没救了!” 余文学听出来秦大民有些生气。

  余文学遇到这种情况太多了,“案子一进门,两头都找人”,请吃饭、送东西,找人说情。可余文学无论做书记员,还是干法官,总是小心翼翼,他自己给自己定下一个底线,只要自己不拿不吃,哪个当事人也左右不了自己,办案就没有患得患失,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案件就不会办偏,当事人不会有意见,也不会产生新矛盾,自己的后脊梁骨就不会有人指着骂。

  余文学上楼时被一个黑影吓了一大跳,摁开楼梯灯,原来是计三元,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余文学明白计三元在这里意欲何为。余文学感叹这些当事人的能耐,总能想办法找到自己的家。

  没等计三元开口,余文学就说:“我知道你来的意思,案子对你来说是私事,对我来说是公事,公事就要在办公地点说,所以在家里我不接待你,你回去吧。你要准备的,我今天在办公室里已给你交代清楚了。”

  计三元没料到竟然连门都进不了,急忙说:“你看,我头一次打官司,对方又是个公家单位,我一个笨头笨脑的下苦的乡下人,不是对手啊?况且解除了合同,就会置我于死地,我不是赖着不交承包费,而是砖厂遭天灾,而且工地欠我的砖款要不来,再说我现在也想办法凑齐了4万元的承包费能给他们交上。我拿了一点小心意,不是说让你偏向我,只是想你给我做个主。这事办完后,我有心后补。”

  余文学安慰道:“把案子办公正,化解你们之间的纠纷,是我的职责,你所说的情况和困难对案件有没有影响要等开庭后才能定下来。你的东西拿回去,我收了你东西,能不偏向你吗,那要是别人送的比你多,我岂不是又偏向别人,你们不送,我不收,你们双方就是平等的。而我收了你们东西,收一条烟,我就值一条烟的钱,我收你两瓶酒,那我就值两瓶酒的钱,难道我的价值就和这些烟啊、酒啊画等号了?”

  “你现在是一点小心意,对我们两个来说,以后都会成为一个大心病!” 余文学补充说。

  计三元出了单元楼门,才埋怨给他出主意的人,还说只要你去送,那有不收的,天下没有不沾腥的猫。看来,还是有不沾腥的猫。

  计三元觉得有些脸上拉不下,但打心底里对余文学有了敬畏之心。

  余文学巧妙地摆脱了请客、送礼。办案没了牵绊。

  第四章:暖心的官司

  案件终于顺利开庭了。

  庭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法庭调查、举证质证……最终双方争议焦点集中为两点,原告县乡镇企业局诉讼代理人刘福坚持认为:“被告计三元未履行合同规定支付到期承包费,违约在先,合同应当解除。”被告计三元认为:“未履行合同规定支付到期承包费是实事,但不是有故意拖欠,而是砖厂遭受不可抗力而迟延了交纳期限,就算逾期,也只能承担违约金,迟几天交承包费,显然不能一下子把整个合同给作废了。”

  法庭辩论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其实余文学已经对案情了如指掌,他要进一步摸清双方最终的目的,尤其是想弄清原告乡镇企业局解除合同出于什么目的,这样才能化解这个矛盾。

  法庭调解,是庭审的法定环节。余文学问双方是否同意调解。计三元连忙点头。刘福面有难色,支支吾吾。计三元急了站起来质问刘福:“砖厂的事,我专门找过你,你当时也没说要撤合同吗,怎么现在却执得这么硬撑呢?” 计三元说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能收礼品怎么不办事呢。刘福有些脸红,忙搪塞:“局里派我来出庭,只要一个结果,就是解除合同,调解我做不了主。”

  余文学笑了笑说:“调解是一种解决纠纷的最好办法,就这个案件,既可商量怎么可以不解除合同,也可商量把合同解除了。”

    “不管怎么说,合同我死也不同意解除,承包费我现在就在身上装着,现在就可以交给他们,要罚多少违约金,法庭说多少我回去给他们凑多少,砖厂包下来后我们两口子没日没夜地拼命,不是老天爷打搅,谁还有钱不给他们交承包费呢?”曹喜娟急忙插上话说,说着说着,就哭将起来。

  计三元边劝老婆边说:“我们现在投进去设备十几万,这合同这还没满一年,就不让我们承包,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呢吗?”

  “你们收回去,不是还要承包给别人吗,为什么就不让我们承包。”计三元的哭腔也出来了。

  余文学并没有打断他们。

  刘福在对面也没了主意,忙劝道:“计老板,你不要怪我,这都是局里定下的,你别哭,我同意调解还不行了吗?”

  看来,刘福也是个心软人。

  余文学看出来,解决这个纠纷根子在原告乡镇企业局一方,问题关键在他们局长身上。于是决定暂时休庭,准备单个给原告方做做工作,然后再给被告做做工作。余文学把这种调解方法叫作“背靠背调解法”。

  余文学把刘福叫到一间小办公室中探问底细:“刘局长,这案子案情现在很清楚,你们双方争执的问题是因为你们双方签合同时,对逾期交纳承包费的后果约定不明确,完全支持你们的请求,从证据角度和法律角度都不充分,你们考虑一下有没有其他方式来解决纠纷。”

  刘福无奈地说:“事情我清楚,计三元不是个奸诈的人,是个干事情的人,前两次交纳承包费都很干脆利落,这次要不是连阴雨,他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我们局长坚持要收回砖厂,准备包给那天咱们一块吃饭的那个刘老板,你说我一个副职真不好说这事。”

  余文学抿抿嘴说:“我来给你们局长做工作。”

  余文学随手就打通了县乡镇企业局黄局长的电话:“黄局长,你托秦主任说的事现在有难度了,合同约定不明。支持你不妥当,不支持你吧又对不起你和秦主任,这样,念我请你那顿饭,你帮我解决这个难题吧?”

  黄局长在那头打官腔:“这是公家的事,你依法办吧。”

  “从整个案情和所有证据来分析,我要是公事公办了,没有你们双方协商化解了效果好。” 余文学知道黄局长能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黄局长说:“这个案件是计三元不交承包费,违约在先,解除合同我们也不过分。”

  “请求解除合同是你们的权利,但问题是合同没有约定逾期交承包费就必须解除合同,在你们双方近一年的履行合同过程中,你们双方都履行的比较好,只是出现了自然灾害,导致交纳承包费逾期,这种违约行为,可以通过补交承包费和支付违约金来补救。况且计三元给砖厂增加了不少设备,现在解除合同,你们要按合同约定支付相应购置设备款,你算一下账,也并不一定合算。”

  “那这次欠一个季度承包费,我们不及时解除合同减少损失,那他欠两个季度,欠一年的承包费,岂不是我们损失更大了吗?”

    “你这些担心不是多余的,我能理解,但可以通过补充合同漏洞、对方提供担保、先行交付承包费等方式确保不受损失呀。” 余文学接着说:“退一步讲,砖厂你们收回去,还得承包出去吧。通过办理你们案件,我发现计三元是个实诚人,砖厂承包给这样的人,还是比较牢靠的,假如你们承包给个胡折腾的人,弄不好把你局长大人也给装弄进去。” 

  迟疑了一会儿,黄局长说:“让我再想想,一会儿回话给你。”

  在等黄局长电话时,余文学又回头给计三元做工作。计三元是什么条件都答应,就是不同意解除合同。

  大约过了一刻钟,黄局长打电话过来,不过不是让余文学接,而是让刘福接听,刘福听电话时,不时地瞅余文学,余文学微微地对着他笑,但心里跟明镜似的,凭他经验,黄局长让步了。

  果不出所料,刘福传话,合同可以不解除,但必须一次性交清今年第四季度和明天全年的承包费,共为20万元,第三年承包费也必在当年元旦前一次付清,否则,解除合同,以防再次出现欠款。

  余文学觉得开出的这个条件有些逼迫人,但毕竟是一种解决纠纷的让步。

  计三元两口子刚一听了有些傻眼,但很快,计三元忽地站起来激动地说:“能行!”

  这个表态让余文学和在场的人没想到。他能不能凑到20万?! 

  原告方给计三元定的期限是七天交纳20万,然后他们撤诉。

  曹喜娟拉着计三元不让签字,计三元甩开老婆手说:“我把头绊烂也要凑齐这20万。”唰唰地在书记员记录的文书上签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余文学从心底也闪念了一下,此人关键时候能挺出来,以后定能成大事。

  案子没有真正结案还得操心,余文学操心的原因不仅仅是追求一个结案数,他考虑更多的是能不能真正把这起纠纷办的没有后遗症,让双方都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三天后,计三元两口子出现在余文学办公室里,放在办公桌上的只有9万元,还整整差11万。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余法官,我知道你对我们这些下苦人好,可我把没想的办法都想了,只能找这么多了,案子你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计三元忍着眼泪,曹喜娟已泪流满面。

  “建筑工地不是还有你那么多欠款吗,你遇到这么大的困难,他们难道看着你破产吗?”余文学有些不满。

  “走,我们找这些工地的老板给你要这钱去!”说完,就起身叫助理审判员小吴和书记员小张。

  小吴说:“余哥,人家没起诉,我们凭什么去追讨。”

  “法律是规定不告不理,但法院有义务为群众解决诉讼过程中遇到的困难,这位当事人因欠款导致不能履行给他人的支付义务,这是一种典型三角债权债务关系,若砖款要回来,这边的承包费就能交齐,本案的双方当事人的利益都不会受损失,我们讲办案要追求社会效果,我们这样去做,就是在追求办案的社会效果。”

  余文学说罢就抱上案卷,与小吴、小张带上计三元两口子驱车只奔欠款的两个工地。

  经过两天的东奔西走,讲道理,说利害,耐心释法析理,终于说服欠款方支付了大部分欠款。

  不但凑齐了20万承包费,还多讨回了近10万元,一切困难因讨回欠款迎刃而解。

  原告见钱撤诉。

  计三元两口子再次来到余文学办公室,只说了一句话:“你的大恩大德一定要报答!”

  余文学未言语,只是温然而笑。

  第五章:安心的信封

  昼夜不息,计三元又在砖厂里为自己的憧憬的未来拼命。

  岁月更替,余文学一如既往地为各类纠纷化解而忙碌着。

  在时间的前移和打磨中,每个人的命运也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计三元在官司和欠款的漩涡中脱身出来后,财运就开始好转起来,当年自己确定的500万的产量超额完成,产销与支出打了一个平手,达到了他的设想。但他清楚,这样的结果与这次官司是分不开的,更是与余文学分不开,如若余文学当初死搬硬套法律,不顾及自己的生产困难,案子判了,不管是那种结果,哪还会有这种生产销售的局面。

  或许计三元骨子里就有做生意的天分。第二年,为了确保自己生产的砖头有竞争力,能形成产销和回笼资金的良性循环。计三元在开春生产前,在工商局为自己生产的砖块注册了商标,“长固”牌,并且在质量上下功夫,增加砖块的压力和拉力,邀请质检局对砖块进行不定期检验,花钱请电视台现场采访在各工地进行现场进行测试场面并在当地电视台轮番播放。这一招,一下就把名声打了出去,他生产的砖块带着“长固”字样,第一个季度就在本县建筑市场上得到热销,他生产的砖块由原来送货上门变成了上门拉货,他也不去工地上像孙子一样催要砖款,而是坐在砖厂收钱后再发货。

  承包费、煤电水费、工人工资等问题已不成问题了。

  经过两年的打拼,让计三元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足足赚了120多万。

  合同到期,如此效益的砖厂,对经历上一次官司的计三元来说,非常清楚自己掏多少钱也不会再能继续承包这个砖厂了。

  现在手头有120万,翅膀硬了,应该高飞才是。计三元决定腾笼换鸟。

  计三元把眼光放在了省城。

  又是近十年的摸爬滚打,计三元从小包工头变成了公司老总,从盖小平房变成了建高档楼盘,120万翻成几百倍,小昌河换成了大奔驰,包工队变成了喜元房地产公司。

  余文学仍在司法工作的道路上继续前行。不过岗位、职务也在不断地变化。

  第二年,余文学就被任命为长宁县法院民事审判庭庭长,一年后被提拔为副院长,两年后,又被提拔为市辖的南方区司法局局长,四年后又被任命为南方区检察院检察长,两年后被提拔为本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四年后,在换届时,选举为平川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看似步步高升的历程,其实与他的实绩分不开,诉外化解矛盾纠纷模式、五步调解法、侦查提前介入法、预防职务犯罪网格工作法、群体性上访全员化解模式……长宁县774名农民与政府滩涂承包合同案、“黑虎帮”52人涉黑案、“喜福顺”滥尾楼盘活案……都是他业绩的折射与注脚。

  从一个副科级审判员晋升为一个副厅级的中级人民法院一把手,可谓十年磨一剑,不过磨得辛苦。

  十几年未谋面。

  对计三元来说,没有一丝的陌生,这些年,余文学的样子是刻在他脑子里的,只不过现在面前是一个略显发福,更为成熟坚毅,与脑海中的形象没多大变化的中年人。

  而对余文学来说,显然记不清了。近三十年的司法工作,接触过的当事人不计其数,像帮助计三元这样弱势群体的人也不计其数,况且,当年那个拼命挣钱的计三元和现在身家过亿的大老板相比较,无论如何也是对不上号的。

  曹喜娟抢在计三元的前头说起那些往事。

  往事唤起了余文学的记忆,他边倒茶边说:“都说贵人多忘事,这事你还记了这么些年。”

  计三元说:“没有你那次公正、公平、灵活地处理案件,断然不会有我们现在。”

  “其实,我们平常办案子,都是这样,对任何人,都是和对待你们一样。” 余文学微笑着说。

  计三元说“余院长,我计三元在商海里混了这么多年,也有了不少的收益,但我从你办理那件案件后,也想出一个理,做人做事要有责任和良心,有时候,做一些事,就得像你们,不是把案件处理完就完了,对我们来说不是说把钱挣到手就完了,还要担当一些应当担当的责任,胸膛中还要存有良心。”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吗?我说有心后补。这些年忙生意,没有机会来看你,昨天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播报你们法院的新闻,才得知你已高升了,像你这样的法官就应该高升,所以我就来看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了却当年许下的心愿。”

  曹喜娟在计三元身后随声附和。

  计三元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说:“这是我多年前许下的一个心愿,我们现在不求你办事,只是诚心感谢,希望你能收下,这样才能使我觉得到安然。”

  余文学见他这样,有些生气,说:“当初记得给你也说过,你给我什么,我就值那东西的价。我知道,你现在给的信封里肯定是价值不菲东西,而我现在仍是一个法官,还是不能和这个信封里的东西画等号,请你收回。”

  计三元和曹喜娟坚持要放。就这样,你来我往费了好些时辰。

  最终计三元和曹喜娟把信封收起。

  不是市委通知余文学参加会议,计三元还想和余文学唠下去。

      送走计三元两口子,余文学返回办公室,发现计三元坐过的沙发上,放着那个信封。

  余文学打开信封,是一张没有填写金额的现金支票。

余文学打电话叫来纪检组组长,要求纪检组进行登记备案,并以特快专递将支票寄送给计三元。

  余文学在去往市委的路上,编写了一条长长的手机信息发给了计三元。

  “支票我已让我们纪检部门寄还于你,望查收。作为一个法律人,尤其是一名法官,如果自己的一句话、一个行为、一段判词、一份法律文书,或是化解的一起纠纷、办理的一件案件,给他人心中刻下公正、信服的印记,并长久地影响到其对法律和法官的公正评价,难道不是每个法官的心愿吗!? ”

计三元看罢信息,轻轻摇了摇头。

  车窗外,晚霞正烈。

【编辑】:胡琴
【责任编辑】: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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